问灵 76
山顶结界中,姑苏蓝氏维持结界的弟子已经换过一轮,只有蓝曦臣掌着阵枢未曾换过人。外面的凶灵一波一波地上来,不停地冲击结界,结界里的修士无法出去攻击,只能以灵力和符咒死死守住结界。
一波波上来的凶灵中,有些被人认出是曾经镇灭过的,甚至有些是很多年前因故横死的曾经仙门修士,与结界中的人生前本是宗族亲门,如今却隔着一道结界人鬼殊途,甚至反戈相向。
至此,在场众人才对鬼界之说笃信不疑。
易家的一修士道:“原来不入轮回之魂魄真的不会消散,而是去了鬼界。”
姚宗主问道:“泽芜君,含光君是如何知道鬼界之说的?”
蓝曦臣微一沉吟,景仪已经开口答道:“姚宗主,姑苏蓝氏藏书阁浩如烟海,读的书多了,自然便知道。”
姚宗主道:“那你说说,这是何书所载?”
景仪语塞,却是身边的思追接着答道:“藏书阁中有一古书记载过三界六道之门,书中曾言,人神鬼三界,同在此世之中,仙神之清气,鬼界之阴气,人界则集清气阴气之外,又混成了浊气,三气平衡,则三界平衡,若三气失衡,则界门洞开,天必生异象,就如今日这般。”
众修士听了,都觉得颇有几分道理。
景仪自是不知道含光君真是从书上看来的,只顺口一说,思追也没看过那书,却读过蓝忘机的手札,一二来去倒是歪打正着,半分不错的。
江澄心中微动,忽然想起那次在不夜天山谷遇到蓝忘机,蓝忘机招魂不成,却闹得阴风怒号天崩地裂,随即山谷坍塌的事来。当时不知原由,今日再见类似之景,倒是隐隐串起了前因后果,原来那么早的时候蓝忘机就知道这两界人鬼之事了。
姚宗主抚了一把胡须,有些叹息地感慨道:“唉,今日虽然多亏了含光君,不过,含光君在剑道上已甄巅峰,老朽确实佩服,又何必要去碰鬼道呢?这不是平白招人指点么?泽芜君莫见怪,我也是为含光君的名声着想。”
这话虽然听起来婉转,“指点”之意却是显而易见。其实场中不少人亦做此想,只是不敢说罢了,尤其是那些将含光君奉为神明偶像的少年们,今日都受了不少冲击,就如姚宗主所说的那样,即便不修鬼道,蓝忘机也早已是公认的仙门第一修士了,为何要去碰鬼道,污了自己名声呢。
景仪心道除了姚宗主您,也没见招谁指点了,可他也知道这话不能轻易接,若是接了,便得辩个明白,事涉含光君和家族清名,没想清楚之前,他还不敢随便开这个口。
思追却扶着洞壁站起来,抢在蓝曦臣之前提高声音开口道:“姚宗主此言差矣!”
景仪扶了他一把道:“思追你没事吧?”,又在身后悄悄拉了他一把,耳语道,“你想好了再说啊。”
姚宗主转头看了他一眼,皱眉道:“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。”
持着结界阵枢的蓝曦臣淡淡道:“姚宗主,这是我蓝氏内门首徒蓝愿,舍弟的嫡传弟子。”
姚宗主尴尬了一下,明白了蓝曦臣的意思——双璧嫡传,内门首徒,便是蓝氏未来宗主候选之一,身份高得很,让他说话客气点。
思追脸热了一下,什么内门首徒,蓝氏根本没有这个说法,只不过是当年的内门大比第一罢了,蓝曦臣这么说,便是故意抬他的身份,允他下场去辩上一辩,他可万万不能搞砸了。
“姚宗主,”,思追整了整衣衫,执剑规矩行了一礼,说道,“蓝愿虽人微言轻,但蒙含光君多年教导,试解一二,不到之处,还请姚宗主指正。含光君曾教导过我,大道万千,存乎一心,道法本无正邪之分,正邪只在人心,只看这用道法的人将之用在什么地方,做什么事罢了。以剑入道者,亦有败类为祸仙门荼毒乡里,行鬼道者,亦有救亡存义明珠泽世如含光君,如何能以功法定一人功罪?含光君亦教导过我,论一人功罪,只看其行,不看其心。人心何其难解,论罪不可诛心,好心亦有可能酿祸,世间无圣人,命途多舛测,罪便是罪,功便是功罢了。至于含光君为何修鬼道,不过是修至大道至境,万法皆通罢了,若囿于流派之别,门户之见,终其一生,也无法上窥天门,此为修仙之道。至于为人之道,含光君亦教过蓝愿,人生在世,除了辨是非,还需明恩仇,只在‘无愧于心’四字罢了。至于身外虚名,吾师已证大道,于此,想必并不在意,姚宗主不必替吾师忧虑。”
少年人声音朗朗,顿抑有致,不疾不徐,有理有节,竟吸引了百家修士屏声静听。众人也都好奇,如此大神通,究竟是如何修得的,平日里,又是怎生教导弟子的。
姚宗主被思追当了个箭靶儿,有点后悔出这个头,面子上挂不住,可看姑苏蓝氏如此强势,也不敢硬顶,只得讪讪找了两句场子:“老朽自然不是说含光君如何,今日含光君与百家有恩,有功无罪,这是自然,只不过这鬼道可也曾经给仙门带来大劫,心有余悸罢了,含光君可是楷模,他修了鬼道,只怕将来修鬼道的修士便会越来越多,恐怕也不是好事吧?”
蓝曦臣居然赞同道:“姚宗主说的不错,大道虽有万千,但亦分坦途险途,剑道易行,鬼道多艰,若非道心圆融,大智至坚之人,还是莫要轻易尝试为好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景仪心下偷笑,这不就是说若非像含光君这般道心圆融,大智至坚的资质,就不要练了。
方才听着思追的话,已有不少弟子在暗自点头,金凌看着手中的弓箭,想着那天蓝忘机与他说‘大道万千,非剑独享’的话来,更有几分感触,不由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他说的也有些道理。”
江澄对他怒目而视:“你敢动什么心思,我打断你的腿!”
金凌撇撇嘴:“我又不会去修鬼道。”心下暗自补了一句:我可以修弓箭啊。
欧阳子真已经明着跳出来嚷道:“思追兄你太帅了,你说的好对,我支持你!”然后就被他爹拉了一下,小声教训道:“小孩子乱嚷些什么。”
蓝曦臣却没有等着他们表态站队,淡淡揭过这个话头:“好了,多做口舌之辩无益,眼下危机未除,还是多想想怎么办为好,大家手上还有多少空白符箓,都拿出来集中一下。济晏,你去外面接应一下,看看忘机回来了没有,自己小心。”
蓝济晏应了,正要出去,却见洞口白衣一闪,蓝忘机恰好回来了。
跨入结界中,蓝忘机微一踉跄,伸手扶了一下洞壁。
“含光君!”蓝氏弟子呼啦一下围上去,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过来坐下。
蓝曦臣见状示意了一下蓝樾,蓝樾过来替下蓝曦臣接过阵枢,蓝曦臣赶紧过去执脉探看蓝忘机的状况:“你受伤了?”
蓝忘机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含光君,外面到底怎么样了?”
“是啊,你找到鬼门了吗?”
“可有援兵到来?”
蓝忘机有些脱力,靠着洞壁略阖了眼,慢慢调整呼吸,一时没力气说话。
颍川钟氏的家主钟峣过来对蓝曦臣道:“如若不弃,可否让我替含光君看看?”
颍川钟氏亦是医药名家,蓝曦臣点点头,让开了些位置。钟峣执了脉皱眉诊了半晌,对蓝曦臣道:“含光君怕是被鬼气浸了太久了些,阳气不足,这才体力不支,还有,可是心脉有些旧伤?”
蓝曦臣默默点头,对蓝忘机连用两张定魂符清心咒,试图驱逐鬼气。钟峣让门人取了些药,又拿了一支老参出来切片予他含服,半晌,蓝忘机面上才恢复了些颜色,低声道谢。
钟峣摆手:“含光君辛苦,钟氏略尽绵薄罢了。”
蓝忘机又攒了会儿力气,觉得好些了,扶着蓝曦臣站起来,对众人道:“地动使得山体崩裂,半山向阴处有一道深谷,鬼气凶灵便是从那处逸散出来。”
“那怎么办?可能封印?”有人问道。
蓝忘机摇头:“足有百丈不止,没法封印。”
“啊?那可怎么办?”,“百丈?难道下面直通鬼界?”,“不如我们冲下山去,还有一线生机!”
蓝曦臣略略提高了声音,止住喧哗议论:“且静一静,莫慌。忘机,你可是有什么想法?”
蓝忘机略一点头,低声道:“引顶峰湖之水灌之。”
饶是蓝曦臣也被如此大胆的想法有些惊到,重复了一次:“引顶峰湖之水灌之?如何做?”
“我一人不够,需有人助我起阵,”蓝忘机在结界内众人面上扫过,轻声问道,“可有鬼道修士在场?需六人。”
他声音虽轻,但所有人都在仔细听,这一问却是将百家修士心里都炸开了花,这可好,不是蓝忘机一人修鬼道,他还要找鬼道修士做帮手,这谁敢承认自己也修鬼道?
蓝曦臣替大家询疑:“为何非鬼道修士不可?”
蓝忘机道:“集邪祟之阴气,调顶峰湖水,与起结界不同,得能调用鬼气才行,灵力无用。”
姚宗主四下看看,急道:“诶呀,都这个时候了,可别藏着掖着了,能出力的都出一份力,这是大大的功劳啊。”
见无人站出来,蓝忘机微叹一口气,目光落到江澄身上。
云梦江氏追缉鬼道修士这么多年,哪家有鬼道修士,他才是最清楚的人。
江澄转头朝人群里看了几眼,终于,湘云柳氏和甘州梁氏的几个修士从人群里站了出来。湘云柳氏本是云梦境内的一个小门派,因为鬼道的事已经和云梦江氏发生过好几次冲突,只不过没有摆到明面上,这仙门百家的围猎仍是有他们的一份。
湘云柳氏的宗主柳文石走到蓝忘机面前,对蓝忘机和蓝曦臣道:“我们也只是粗通一二,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,但不论如何,今日之后,还望蓝宗主和含光君能护佑一二。”
蓝曦臣:“这是自然,今日百家面前都说清楚了,湘云柳氏和甘州梁氏于此仙门大劫之际,扶奋不顾身,力挽狂澜,是为大义挺身而出,事过大家不可为今日之事诟病,大家可同意?”
都到这时候了,哪还能有不同意的,都纷纷道:“同意!”,“不错!”。
蓝忘机道:“还是先与诸位说明,鬼气侵体,在外呆得久了,于身体有损,诸位可自决。”
几人听了,脸色都白了白,方才蓝忘机的情形他们也看到了,仙门第一人尚且如此,遑论他们,只不过他们不知蓝忘机的“前科”罢了。
柳文石终是一咬牙道:“含光君都如此奋不顾身,我等生死从之便是了!”其余几人也默默点头。
蓝忘机又对众人道:“把所有的空白符箓都拿出来,画水符。”
众人忙碌间,一易家修士弱弱问道:“含光君,这法子当真能行么?就用水灌,就能封住两界之门了?”
蓝忘机只答了一句:“山川形势,自然之力,才是这天地间至高之力。”
又有人问道:“那这湖水……可够不够啊?”
蓝曦臣答道:“这顶峰湖的湖水极深,山有多高,水有多深,应是够的。”
思追只忧虑地陪在蓝忘机身边,只望他多休息片刻。
柳氏和梁氏的几名修士围在他身边,问道:“含光君,需要我们做什么?”
蓝忘机对思追和景仪道:“思追,景仪,你将蓝氏的太一伏魔阵诀传于他们,只需熟记即可。”
临时抱佛脚的当口,蓝曦臣悄悄问他:“你找到怀桑了?”
蓝忘机微一点头,传音道:“他也有一块黑石,已被我拿了过来,我放他们走了。”
蓝曦臣静默片刻,问道:“他惹出来的?”
蓝忘机道:“不全是吧,许是巧合,我也不知,此时揭他出来也于事无补,算了。”
蓝曦臣叹息,又探了一回脉,道:“你实在不能再出去了。”
蓝忘机也是无奈:“事已至此,就算我想带几人下山亦是有心无力,不如一搏。”
蓝曦臣握了弟弟的手:“我同你一起出去,裂冰或能助你?”
蓝忘机想了想,微一点头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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